【瑞象视点】专栏 | 张献民：降低像素——网络视频聊天的视觉体系
文/ 张献民
图片来自于网络。
网络聊天的视频小窗口与可以描画出来的对高科技的幻想恰恰相反。 我们曾经的高科技幻想建立在70年代周恩来、陈景润、叶永烈们描画的现代化蓝图基础上。
有一些本质性的假设，比如假设人性走向善的方向，比如假设物质丰富之后人的欲求会减少，比如假设现代化实现之后天空会更蓝，花朵会更红。这些，现在可以称之为的确良美学。这些本质性的假设是我们改革开放的精神动力。它们可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荒谬。当时的物质动力总结起来可能是骑自行车戴手表听收音机。这些物质动力不荒谬：我们现在公交地铁有时打不开门，戴手表的人们经常不让别人看见表，读我写的这类文章的人们已经基本不看电视了。
改革开放之初的高科技幻想，是视听层面的，而不是精神性未来。它们不太荒谬，是因为今天我们经常还分享、共享着这些符码，以为这是高科技或现代化的目的。比如高铁和ipad。对高科技需求的视听包装与道德包装是否同样可能荒谬？但正因为高科技的视听包装比道德包装在表层更眩目，所以其深层更持久和隐秘？所以更接近我们的潜意识？即我们意识不到那只是社会灌到我们脑子里去的。
高科技幻想以现在无法实现的视听世界来向我们许诺未来。设法让我们忘记既然这些幻想是通过工业流程制作出来的，所以它恰恰不是未来而是现在，就是说那科技并不高得象小孩子幻想的超能力。这些高科技幻想向我们描画和许诺的未来有着以下共同特点：
1、光滑
2、立体
3、明亮
4、精密
5、流畅
6、大幅
它还充斥着背景音乐和悦耳的电子人声，无工业噪音，连电脑风扇和空调机的底噪都没有。
似乎，我们希望我们的世界是那样的。 电脑互联网网聊视频画格与这一切性质相反，它画幅非常小，像素非常低，低到画幅放大也是没有意义的，角度很奇怪往往是俯拍而且还有点斜，颜色从来不正确，多数时候严重退色，灰暗是基本色调，几乎没有景深感，焦点区域很不明确，应该清晰的前景经常模糊，画面基本不动，谈不上流畅，而且动作经常是间断的、滞后的，声音和画面分离，经常难以判断对方声音的真实质量，所能传达过来的语气并不比手机短信更多。
新浪教育报道：孩子沉迷网聊变呆板 专家建议社交离线日
这些，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有很大改进，但颜色失真、视频间断、景深损失等仍很严重。
为什么视频网聊是这样的？以及为什么我们对高科技的运用往往走向它为我们提前包装的未来的反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对比。就是我们身边见到的很多情况，是物质相对丰富后人更加贪婪了，对道德的宣传途径无限增大了但道德可能更少了，农药向我们承诺更好的植物但植物不如以前了。而且科技可能解决的是低方向的问题，比如水稻改良可能是梗米即更便宜的稻米而不是科幻向我们承诺的带肉味道或水果味道的“高级”稻米，比如更便捷的旅行往往指导我们来到劣质的旅游景点。相反，我们可能要付出部分丧失味觉和诗意的代价。
某视频聊天软件界面
我们另一个对现代化的幻想是，高科技降临，是要解决新问题和大问题的。要解决我们不会解决的问题。这几乎是对宗教的期待。这个期待是否虚假？网络或许只象这一百多年出现的所有新媒体一样，只能解决我们用旧有的方式也能解决的问题。网络或许只让解决的速度更快了。但我们并不一定因为问题解决速度提高就问题少了，可能待解决的问题以同样的速度增加。新媒介只是更加便捷，但它不能消解我们的欲望深渊，不能延长我们的寿命，不能让我们领百万雄师拥三千佳丽，无法增加一个虚无者的信念，无法将爱给予内心充满仇恨的人。新媒介改造不了人，改造不了世界。
网聊视频视听特点的所有象征意义，是，高科技使得人和这个世界都更便宜了。 电影作为曾经新颖的媒介，主要为我们解决着叙事问题。当这个问题被电视接棒过去之后，电影的衰微如同剧场一样，主要满足黑暗中集体仪式的隐秘欲望，包括最近刚兴起的弹幕。
新浪新闻报道：“呵呵”当选网聊最伤人词汇 网民称其意味深长 漫画：陶刚
网聊可能解决的问题之一是孤独，就是说它是新的、更便捷、更便宜的交流手段，但它不一定比以前的媒介（比如在交流匮乏时代通过媒婆传过来的一个爱情信物）更能解决问题，因为我们自身也变得更便宜，将自己责任做出无限切割，表面上看每份责任都似乎渺小得可以忽略，但实际上可能承担着比交流稀缺时代分量更大的责任。 网聊视频的低端特点，也来自它不是一个独立的产品。它是高科技赠送给大家的，类似软件试用或游戏公测。类似饥荒时财主办粥厂，保证的是少一些人饿死，那不是米饭而是米汤，稀释型高科技。
这是说，光滑精细被包装成了现代化的特点，在历史进程中可能只向我们兜售了一个意识。连这一点也姑且存疑；但高科技包装的东西都是它要出售的，就是说只有商品是光滑精细的；不精细、不光滑的，都没有资格做独立的商品，没有包装价值的就是低端的，那是卖不动的、附带赠送的。当今社会所有不是商品的玩艺，都只能模糊、退色、死板。
即时通讯软件LINE以其打通动漫、周边及通讯聊天的产业链而迅速崛起
实物商品与意识产品的可比性，通过高端和低端的对比，结论是：精细光滑的理论可以包装，它是科学的、完整的、准确的，正因其完整准确所以可复述、可复制，从而放之四海而皆准，并辅之以经过实践检验，从而更精确更无可争议；而相反的、无法销售的理论是不完整的，无人能够证明其正确的、甚至可能无法描画，模糊，色彩不明，甚至相信它的人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个理论。但后者的力量在于部分人们在相信他们无法描述的低度理论，广泛分享，用不着包装。而这种直觉需求的广泛分享，既来自我们的共识和常识，也是经过精细光滑包装的那些思想推广附带送给我们的思想“试用版”，甚至允许我们自己对它进行改良修正。
网聊先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写，听说本事大的同时聊十二个或二百个。这就是便捷和便宜的结果，就是将责任无限分割后幻想逃避了自己的责任。后来加了音频。再后来加了视频。能以此完成交流的人有福了！
腾讯·大秦网报道：中学生网络调查：聊天交友41%学习受到影响
到目前为止，网聊视频基本是低端的视频形式。是对高科技的严重稀释。它也是这个时代被最广泛分享的视频形式之一。它兼具最广泛的公共性和最隐秘的私人性。
其公共性，是其像素降低到如此之低，使得它可以变换无数面孔，但几乎都是一样的，差别化被设计到最低限度；而且如此普及，以至任何人都不会把这个画面误认为是别的画面。这前一个差别，是对比于在更传统的精细媒介商品中，一段好莱坞的视频和一段宝莱坞的视频，很容易区别开来；这后一个差别，相当于在精致视频商品中，虽然广告商们一再强调其差异，但所有洗发水的广告可以看作是同一个广告。
17173网：丈夫沉迷游戏 妻子难耐寂寞网聊出轨
网聊视频的私人性，是在于它像素如此之低，以至于所有的差异都在于细节最明显的变化。它的视觉体系非常接近身份照片的无差别化。也正因为几乎没有差异，所有的画格都如此象在重复，所以否认了机械时代的复制。既然电子时代是替代机械时代的，“复制”这个词在电子时代已经没有意义，电子时代是自动无限复制，电子时代的个性必然是在表面像素的完全一致当中的个性，这个差异是即时产生的、不可分享的，而不是机械复制时代的个性依靠人对物的驯化过程来完成。如今一个人“驯化”他的聊天软件？这没有意义啊。而上一个世代，机械复制时代，大家津津乐道的是物对人的异化和人对物的移情。
网聊视频是电子时代的典型象征，通过电子物完成人对人立刻生效的交流，或不可交流，以廉价的方式面对或破解不可解决的现代人的困境：他人即地狱、或称个人面对存在的绝对孤独。人类虽然尝试过通过哲学或电影来完成这个目的，但我们发展到了这个科技地步，通过最低像素、最低信息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瞬间揣摩。这就是网聊视频的私人性，是人的后现代性。同样的道理也使得联网游戏战胜了人与机器搏斗的单片机或街机。
在网游的同时网聊
以上为正文，或称对后现代性的现代文本，是本文经过包装的精细部分，可证明或可驳斥。以下为附带赠送给本文阅读者的，或称依据于细微差别的一个个人对最低像素众生相的瞬间揣摩。就是说，以下说法没有一个是正确的，也是我信以为真的，没有一个可以证实，也没有一个需要证实。
电脑摄像头的位置：它不能在电脑屏的左或右，是因为那样的话象征着政治正确问题的一个抉择；它之所以不能在下方，是因为仰拍主要拍到的是下巴，以及鼻孔，而摄像头都从上方拍下来，优势理由有以下几条（并请大家再添加）：1、生发水商人密谋统一规定了这个角度（阴谋论）；2、最突出的部位是脑袋和额头是因为每个视频聊天的人都认为自己很聪明是用脑子在与对方聊（自恋）；3、这个角度比较有利于自然地显露乳沟包括平胸男性的乳沟（色情论）；4、有利于增强亲近感因为让对方认为他在俯视自己，就是放低姿态、放大对方的统治欲，从而增加自己交朋友的比率（任何统治欲已经无限膨胀的简单人格都理解不了的复杂精神分析方式）；5、所谓头上三寸有神灵，摄像头代表神（泛神论）；6、摄像头是我们的神圣主体而我们只是摄像头的卑微客体（第八又二分之一结构主义符号学）。
江苏省南京市石城公证处：网络聊天记录在民间借贷案件中的证据效力认定
低科技宣言：
反对精致！为什么像素如此之低：看不清痘痘和皱纹。反对流畅！为什么视频不连贯：你们太天真太简单了，我的网聊视频比美国的连贯五倍。反对保真！为什么色彩不真实：千万不要啊！网络的真实色彩是很黄很……反对大画幅！“我一直觉得电影中的人应该比我大”（引用让-吕克·戈达尔），“我一直觉得网络中的人应该比我小”（老头子张献民引用张献民）。反对明亮！暗物质包围着所有聊天视频！反对立体！网络告诉我们：世界是平的！
张献民
2009-6-12于杭州一网吧
14年8月改定于南京一酒吧
（本文著作权属于原作者和【瑞象馆】所有，或经原作者授权【瑞象馆】使用。本文允许引用、转载，但使用时请注明——原作者姓名及文章来自瑞象视点www.rayartcenter.org）